當建築與場所達到一致的瞬間,就是建築的至高幸福。

我為了求得這種機緣而奔走世界各地,暢飲著一點也不擅長的酒,與別人交心,

當別人也對我敞開心房,彼此毫不掩飾自己的脆弱時,真正的信賴關係油然而生。

正因為人類是多麼脆弱的存在,所以才要打造建築,與夥伴們一起打造建築。

隈研吾

自序

充滿煩惱的每一天   隈研吾

或許不少人認為建築師是視自我表現為精神食糧的代表性人物,畢竟建築像是街上突然出現的龐然巨作,還冠上一個人的名字。

二○一三年四月,我花費十年心血打造的東京銀座歌舞伎座重新開張,以第五代建築之姿呈現在世人面前。新的歌舞伎座是將承襲上一代的桃山樣式劇場設在地下四層,地上二十九層的摩天大樓前面,融合過去與現在。

建築物在竣工那一刻,便從自己的手上脫離,成了街景之一。就算與自己相關,也不可能將它留在身旁,就這樣瞬間成了「遙遠」的東西。

但這般留戀在我心中已經變得稀薄,只要以自己百年後的時間為時間軸來思考建築,便覺得「想打造醒目之作」這種利己思想已經逐漸被淨化、消失,這種心情就像「不想給世人添麻煩」猶如母親的關愛之情吧。

縱使如此,這次的歌舞伎座還是在什麼是「表現」,什麼是「自我」的問題上打轉,讓我一直苦惱不已。

回顧以往的工作經驗,以建築來說,執著於「表現」的作品往往成了薄弱的存在。比起想表現什麼,基於「不想設計出連自己都嫌棄的建築」這念頭,而再三琢磨,更能造就出強而有力的建築。

不知為何,從小我心中就有那種「怎麼看都不順眼」的建築。

長大後的我試著用言語解析這種心情,頓時恍然大悟,原來我討厭那種「全是用混凝土打造,感覺笨重又有壓迫感的建築」。説得更簡單、更直率一點,我的心中一直盤踞著「我不想只創作出上個世代的日本知名建築師,打造出來的那種偉大建築」、「我不想模仿那些出現在日本最富強時代的勝建築」、「因為日本很弱,所以我想打造負建築」這些有點彆扭的堅持。

懷抱這些想法的我,寫了幾本關於建築的書,但這一本稍有不同。

這本書是由一向冷靜、客觀的撰稿人清野由美小姐,將我平常漫談的一些事情整理成冊,所以書中不時嗅得到當下的情緒與煩惱。藉由向第三者吐露心聲,讓我顯露意外的一面,那是什麼樣的我呢?就是「不耍帥的自己」。

建築師是一種不停進行簡報的職業。所謂簡報,就是必須耍帥,否則無法達成共識的場合。在這場合上,一旦坦率表現自己的困惑與煩惱,勢必讓在場眾人深感不安。畢竟客戶會猶疑將經費高達好幾百億日圓的案子交給這樣的人,真的沒問題嗎?不但客戶不安,相關人士也很傷腦筋,所以我在進行簡報時,絕對不會展現脆弱的一面,總是抱持自信,暢所欲言,讓對方安心。

事實上,一棟建築物的竣工不僅需要解決、磨合周邊的各種問題,設計過程中還會遇到一連串煩惱與迷惘。這棟建築物對於市街、對於環境來說,真的好嗎?是否能為當地居民帶來幸福?這些根本性的問題總是讓我煩惱不已。

雖然也曾考慮乾脆放棄這個選項,但想到這麼一來,市街只會變得更蕭條,於是我又陷入煩惱。就這樣不停東想西想,直到簡報當天,我會拋掉加諸在企劃案的所有壓力、條件、會議氣氛等外在因素,全力說明一再調整,精心設計的案子。也就是將苦心琢磨出來的案子呈現在大家面前,然後臉上掛著笑容,自信果斷的說:「就是這樣的設計」。

我這耍帥、有話就說的習慣也表現在著作上。我在寫《負建築》(岩波書店/台灣是由博雅書屋出版)這本書時,不是抱著怕輸的心態,而是拋掉一切煩惱與困惑,爽快表達自己的想法。

但仔細想想,也許我的強項不單是思考各種複雜的事情,而是留意每位相關人士的生活方式與立場。一旦過於在意,就會陷入煩惱,我就是這樣的建築師。

我想,這是我和上一個世代,也就是屬於有能力建造許多公共建設的「強日本」,意即經濟高度成長期的偉大建築師們不一樣的地方吧。

我是沒來得及趕上「強時代」的建築師,所以不得不面對生於「弱日本」一定會遇到的煩惱與迷惑,但這就是我的強項。透過清野小姐高超的訪談功力與觀點,書中不時出現我的真正想法。


 

推薦序

隈研吾的死亡建築       李清志

 

早年的隈研吾的確是很令人不解的!特別是他在泡沫經濟末期的年代裡,在東京設計建造的M2建築,巨大的愛奧尼克式古典柱式,破裂的建築碎片,典型的後現代古典主義建築風格,被認為是泡沫經濟最後的產品。幾年前我到東京,特別去探視這棟奇特的後現代建築,驚訝的發現,原本作為汽車展示空間的M2建築,竟然變成了一棟「死亡的建築」,一座生意不錯,誇張的殯儀館。

原本時髦的後現代建築,竟然變成陰鬱的、處理死者的死亡建築,人們因此譏諷隈研吾的M2建築是泡沫經濟的紀念碑或是後現代建築的墓碑。這座建築的確是隈研吾的挫敗,加上經濟的衰敗,隈研吾之後整整十年間,在東京沒有任何建築委託案的出現,但是這個被稱為「失落的十年」間,也成為了隈研吾建築生涯的重要轉型期,同時也讓他真正領悟到什麼是「死亡建築」,在人看來,這十年是隈研吾可憐淒慘的十年,但是隈研吾自己回想起來,卻覺得十分充實有意義!他甚至表示「挫折對於一個人來說,是必要的東西。」

在這十年間,隈研吾遠離東京,回歸到鄉土,找到真正的「心靈故鄉」,是那個充滿風與土的地方,他在栃木縣設計了石頭美術館、廣重美術館,以及那須歷史探索館等三座建築,統稱是「栃木三部曲」,隈研吾在鄉土間找到了日本建築的靈魂,同時也再度從自然建材中,體會了「死亡的建築」(與死亡共存的建築)之真義。

對他而言,所謂的「死亡建築」,是會提醒我們關於死亡的建築!

混凝土的建築蓋完後便不再會改變,追求的是一種永恆、完美的境界,讓人們忘記死亡的存在,忘記死亡,不再畏懼大自然,因此人們會無懼地在危險的地形中,建造核電廠等等。木造建築則教導我們生物一定會死,所以要學習「放棄的美學」!當然這種美學思維,與日本這個島國歷史中不斷遭受天災地變有絕對的關係,九〇年代的神戶大地震,讓隈研吾體悟到建築並不是永恆存在的,我們都以為建築是永恆的存在,因此日本人都將財富投資在房地產上,神戶大地震中,隈研吾發現那些有房地產的人損失最嚴重,沒有房地產的人則幾乎沒有損失。九一一事件世貿大樓的倒塌更震驚了隈研吾,讓人感受到建築的脆弱!

311東北大地震與核災更加深了隈研吾的「死亡建築」想法,他的作品持續追求反混凝土、反箱型建築的做法,他認為混凝土建築是一種無法重來的建築,只能任其凋零;但是木造建築可以不斷修改、破壞、再修改,是一種「持續死亡」的建築。他還表示「慢慢步向死亡的我,想好好思考如何打造這樣會漸漸死去的建築」。

最近我去日本長岡市政廳(City Hall Plaza Aore),這座建築正是他反混凝土、反箱型建築的重要代表作品,作為一座市政廳,在這裡你看不到巨大宏偉的地標性建築,整個市政廳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座廣場,以及所有建築上覆蓋的杉木板。他們使用附近森林的「越後杉」,粗糙的樹皮、參差不齊的質感,喚起建築的溫暖感。

隈研吾以開放的中庭取代宏偉的地標建築,主要是希望創造出一種「無形的溫暖」,讓城市居民在這個市中心廣場,留下市民溫暖的活動與記憶,產生出人與人之間永不消失的羈絆。隈研吾表示「建築這物質總有一天會腐朽、崩壞,但在這裡產生的羈絆卻會永遠留在人們心中。」

他這幾年的建築特別讓人嗅到這股死亡的氣息,不僅在長岡市政廳的案子使用了杉木板作為外部皮層,最近完成的東京大學情報學環學術研究館,整棟建築外部也布滿了粗糙的杉木板,許多人看過後覺得狐疑,不懂隈研吾為什麼要把這種不耐久的材質,放到建築物外部,認為這些杉木板肯定沒多少年就會陳舊腐爛!不過這就是隈研吾「死亡建築」的哲學表現吧。

正如隈研吾所言,現在的建築師「再也不是高高在上,有權挑選工作的菁英,而是必須忙著出賽的悲慘賽馬。」他努力奔波世界各地,向世界推銷他的建築理念,猶如辛苦出賽的賽馬,不過這些努力終於有所果效。這幾年可以看到隈研吾的設計案越來越熱門,除了東京市區神樂坂赤坂神社、新潮社的La Kagu,微熱山丘東京店等等,而在國外也可以看到隈研吾的作品蹤影,不只是台灣目前有隈研吾的設計案正在進行中,連我到法國馬賽看建築大師柯比意的作品,居然也看到隈研吾的新作FRAC PACA當代藝術基金會,輕巧明亮的玻璃方塊立面,猶如輕巧的紙片,隨海風吹拂擺動。

回顧從東京M2建築至今的隈研吾,他歷經時代的變化與日本的連續災難,卻可以沉靜修煉自己,並且反思批判建築,進而從中悟出建築的本質與新意,的確是難能可貴!這也是為什麼這位曾經在東京失意,淪落偏鄉的建築師,如今可以重新站上日本及國際舞台,並且受人尊敬的重要原因。

 

<隈研吾 奔跑的負建築家>商周四月出版/更多內容介紹請參見城邦讀書花園:http://www.cite.com.tw/book?id=55371/或上誠品、博客來、金石堂等全省各大書店

 

 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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